終於可以上學了，幻境中的小桃在周子墨阿姨的幫助下即將返回學校。

一大早，小桃就坐上鎮中學每周一趟的校車，看著同齡人或疲倦、或興奮或發愁的臉，她很開心，打心眼裏開心，以至於全程笑起來像個傻缺。

她很順利地進入了學校，輕車熟路地走回班裏，班主任正拿著課本，穿梭在同學之間，澎湃地講述著一篇慷慨激昂的文字，她站在門口，小心地叫了一聲報告，班上所有同學的臉都擡了起來，看著眼前這位許久不見的同學。

“進來吧，還回原來的座位，一直給你留著呢！”班主任對她笑了笑說。

老師轉身對她笑了笑，又給她指了指座位。她飛快地跑過去，拿出文學書，翻到要學的那一課，那本書是嶄新的，剛從老師的辦公室拿出來，她不舍得把書折出褶子，小心地撥到要學的那一課，輕輕地按住頁面，跟著讀了起來。

一節課，小桃都被炙熱的目光環繞著，尤其是身邊的鄭浩，當她轉頭回應他的目光時，他又把眼睛瞟向別處，做思考狀。

小桃嗤笑，裝作無意卻有心地關註，總讓人內心溫暖。鄭浩還是會利用下課時間教她外文，生怕她跟不上，他的教授方式依舊瘋狂，不會讀就作勢要掐胳膊，但小桃沒有覺得疼。或許是他手下輕了，或許她習慣了。

給她關愛的不僅有鄭浩，還有身邊的幾個好朋友，初一上學期時，他們就坐在一起，班主任仿佛是在刻意培養他們堅不可摧的友情，半年都沒有換座位。12、13歲的年紀最是情意深重，無論是友情，抑或是萌萌的愛情。

小桃前面坐著一位笑起來眼睛彎彎的女孩，她不愛說話，但喜歡看著別人說話，然後跟著傻呵呵地笑，她喜歡聽歌，偶爾會給小桃推薦幾首好歌。她是全班第一個有隨身聽的人，一到下課，她就會把耳機遞過來，和小桃分享自己新買的磁帶。

她的後座，是一對兒膚色完全相反的男生，一個白得出奇，叫白白，一個黑得徹底，叫黑豆。每次轉身時，小桃都要看一眼他們，目光接觸得多了，就有些心照不宣，於是在一個風清明朗的下午，吃得飽飽的晚餐時段，他們聊起了夢想。

白白說：“我想當一個旅行家，到很多不同的地方去走走。”說話的時候，他總是看向窗外，春天的時候，綠油油的麥苗長出來了，遠處的群山被鮮花覆蓋，他總是微笑著盯著看，很久很久。

“我想當一個物理學家，像牛頓一樣。”黑豆說，邊說邊翻看著自己訂的博物雜志。最近常聽他說牛頓第一定律：一切物體總是保持勻速直線運動狀態或靜止狀態，除非作用在它上面的力迫使他改變這種狀態。

鄭浩從來不參與這種討論，因為他說自己沒有夢想。而小桃和他一樣，不知夢想為何物。她很羨慕後座的兩個男生，說起自己喜歡的事情總是頭頭是道，她不敢奢求什麽夢想，只求明天醒來的時候，能和今天一樣。

這天，老師改完作業，擡頭掃視了一眼全班，把正在背書的小桃叫到講臺上，小心地對她說：“你現在多高？”

“165左右。”小桃脫口而出。上周進行過體檢，她還記得。

“嗯，跟你商量個事兒，學校讓推薦一名學生作為全校的鼓號隊的指揮，參加全縣的中學生運動會，你願意嗎？”

“指揮？”小桃驚掉了下巴，她知道什麽是指揮，就是站在鼓號隊最前面的人，手裏舉著指揮棒，引領隊伍往前走。

“我看你個子也挺高，長得也挺漂亮，就你了。”班主任說著。

“可是，我沒有接觸過。”

“沒關系，離運動會開幕還有一個月的時間，德育處的老師會慢慢教會你的。”

小桃心裏還是有些忐忑，猶豫再三，還是答應了下來，她不想讓一直很疼愛自己的班主任失望。

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，中午吃完飯，她就要拿著一根長長的槐木條，代替指揮棒，到操場上進行訓練。

橫舉，做好準備，豎舉，開始演奏。跟著鼓點，踏著節奏，上下搖動指揮棒，帶著隊伍往前走。

鼓號隊裏有大鼓、小鼓、大嚓、小嚓還有小號。各種樂器在最開始的時候，各自練習，等熟練之後，就要合在一起排練。

各自練習時，大家都覺得自己很齊、很好，但在一起合奏總亂成一鍋粥，有的快，有的慢，有的追，有的趕。

這時候，指揮就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，她需要統一全員的節奏，讓各種樂器交相呼應，和諧共處。這就需要指揮的註意力高度集中，不可以被任何一種樂器帶跑。聽上去好像絲毫不費力，但其實挺難的。

小桃身材高挑，比例優越。指揮棒在她手裏，仿佛是量身定做一樣，時而鏗鏘有力，時而英姿颯爽，任誰經過，都想多看幾眼。

一起選上的有三個女孩，讓老師最終定下還是那份執著，每次提出新的要求，她都會第一時間領悟，轉化成自己的理解，付諸行動。

訓練的隊伍要繞著操場一周，會經過教學樓，每個班的窗戶上都會探出幾個腦袋來看，大家討論著這是哪個班的誰誰誰，有些害羞的小桃盡量不去看他們。

在小桃當選升旗手之後，班級門口會多出來幾個高年級的男生，他們朝教室裏看看，又向走出門的同學打聽打聽，又過了幾天，小桃的桌子上竟放著兩個包裝精美的信封，就連信紙都設計精美的圖案。

懷著好奇之心，小桃打開了第一封信，信上用稚嫩的筆觸書寫著自己是如何喜歡小桃的，還把小桃誇上了天，說她是天上的仙女，落入凡間之類的。寫這封信的是初二（4）班的一個男孩，她是見過的，人長得不高，但出了名的壞，據說他抽屜裏放著一把長刀，準備隨時和人幹架。

還有一封信，一打開就聞到一股刺鼻的氣味，再一看，居然是用血寫的，內容也不知從哪本雜志上抄來的，東一榔頭西一棒捶的，不知在表達什麽，最後還不忘加上幾句歌詞，撐滿整張信紙，毫無誠意。

一上午的時間，鄭浩都沒有跟小桃說一句話，下完英語課時，小桃問他問題，他都懶得回答。

午餐過後，當小桃回到自己的座位，打開抽屜的時候，卻發現裏面的信紙，連同信封，被撕得粉碎。

就是全縣中學生運動會開幕式，所有的學校的學子們齊聚在縣體育館裏。他們換上了嶄新的表演服。鼓號隊的衣服通常是白色的，肩章是紅色的。

學校小桃準備的是一件大紅色的制服，裙子到膝蓋。馬尾紮得高高的，氣質一下子就出來了。衣領有些水手服造型，三道白色的絲帶，看起來很有質感、裙子到膝蓋附近，又不顯得誇張，俏皮可愛，幹凈利落。

全縣有20支參賽隊伍，大家的衣服大差不差，都是統一的白色。小桃所在的一中抽簽抽了4。

他們排著整齊的隊伍，緩緩走過主席臺前，向評委行註目禮。只聽一名聲音洪亮的男生叫道：正步走，一二一，一二一，拼搏一中，誰與爭鋒。其他同學：拼搏一中，誰與爭鋒。一聲接著一聲，一聲高過一聲，震耳欲聾，響徹天空。

走過主席臺，小桃的腿都是抖得，完全不記得剛才發生了什麽事，只是全力以赴的將老師培訓的動作認真完成。大家由帶隊老師引領站在指定的位置，等所有的人都經過主席臺之後，縣領導會宣布今天走方塊隊的最終成績。

領導先宣布的是三等獎，三等獎有七名，大家秉著呼吸，聽著一個個學校的名字，直到最後，都沒有“桑渠一中”的名字，緊接著頒發二等獎，名額有五個，還是沒有他們。老師們都失望了，作為一名鄉鎮中學，如果進不了二、三等獎，基本上就沒有什麽希望得獎了。老師們已經讓男孩子們把手裏的彩旗卷起來，準備一會兒上車回學校。

“一等獎第三名——桑渠一中！”當大家聽到從領導嘴裏傳出學校名字的時候，大家先是一楞，而後興奮地尖叫，兩位帶隊老師也高興的抱在一起，太難得了，學校已經建校二十載，這是第一次進全縣前三名。要知道以往一等獎都被市區的學校包圓了。

這要得益於老師大膽起用女學生，而其他學校的指揮多是男生，小桃的那條紅裙子讓很多評委印象深刻，展示了女孩子的英姿颯爽的同時，又新穎獨特，讓人過目不忘。

開幕式結束之後，就是運動員比賽了，這時候鼓號隊就沒什麽事兒了。

小桃本想著可以坐車回學校上課了，但沒想到車子卻沒有按照既定的路線開往郊區，卻開往市區。

車子越往前走，小桃越是納悶，這條路她之前來過，很熟悉。

“到地方了，大家下車，今天我們來為一家店的開幕做儀式表演，這位老板很大方，會給每個孩子一個紅包的。”領隊的老師說著，催促著孩子們下車。

這種事情以前也不是沒發生過，學生們給鎮上的商戶表演助興，商戶會給孩子們壓歲錢。

小桃是最後一個下車的，因為她要配合老師，清點人數，等她收拾好一切，背著指揮棒下車時，出現在她眼前的居然是楊奇的理發店，此時的楊奇正叼著煙卷，與人攀談，她慌忙轉頭，卻撞見帶頭老師。

“走吧，這個人你應該認識吧？和咱們是一個鎮的，都姓楊。”

“嗯，老師，我身體不舒服，可以不參加嗎？”

“就克服一下，馬上就結束了，鼓號隊沒有你指揮不亂套了嗎？”

“可是……”

“你不是一直都很懂事的嗎？今天是怎麽了？”

眼看著說服不了老師，只能硬著頭皮走到人前，舉起了指揮棒，隊伍安靜了下來，所有的孩子都朝她看去，路人的目光也朝她看去，自然也包括那雙她不願意面對的眼睛。

指揮棒在空中上下打著節奏，孩子們整齊有序，小桃全程看著正前方的燈柱，逼著自己註意力集中。

一曲結束，人群中發出雷鳴般的掌聲，楊奇一陣叫好，將事先準備好的紅包，一個個分發到每個孩子的手裏，當他舉著紅包送到小桃面前時，小桃站不住了，雙腿發軟，指揮棒從手中滑落，與水泥地面撞擊，發出巨大的聲響。她蹲在地上，小腹抽痛，一陣緊似一陣。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，渾身發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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